好小子，好膽找老師去
文／黃淑文
大學時，我曾有過兩次難忘的生命經驗，讓我願意跨出一步，主動找老師溝通，對老師說真心話，真是值得珍惜的真感情。
教授發火我找她
老師，我分心有原因
大一時我選修一門國語文課程，授課的是嚴肅、一絲不茍的女教授。有一次，昏昏欲睡的我，居然被點名起身念課文，我支支吾吾念不出半個字。
教授勃然大怒，訓斥了我一頓，接著又說：「上一次作文課，有個同學，寫了一段成長紀事。雖然談不上甚麼文筆技巧，但字裡行間，真情流露，一看就知道是用真心在寫的……」
她話還沒說完，瞧了我一眼，才又說：「上課有沒有用心，很重要。現在，我請這個同學，把她寫的文章念給大家聽。」一聽就知道，教授是在指桑罵槐。我簡直被罵得顏面無光，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。
教授把稿子拿出來，大家引領翹首，想知道難得被教授讚美的同學是誰時， 卻見 教授看了名字之後，一臉錯愕。她尷尬的說：「好吧，請淑文自己把文章念一遍。」
沒想到，被罵的是我，被讚美的也是我。原本被教授訓得噤若寒蟬的氣氛，一下子轉為哄堂大笑。原來，教授授課的班級很多，根本搞不清楚同學的名字。我紅著臉，哭笑不得的念完自己的文章。教授聽完，卻不發一語，下課鐘聲一響，即掉頭離去。
我不知哪來的勇氣，往前追上教授。這大概是我生平第一次，自己犯錯，卻主動找老師溝通。「老師，上課不專心，的確是我的錯。但我分心是有原因的，老師，妳想聽嗎？」我劈哩啪啦一口氣說完，心臟撲通撲通猛跳，深怕平日嚴謹的女教授惱羞成怒。
沒想到，教授驚訝的回頭望著我，居然給了我燦然一笑。她拍拍我的肩膀，爽氣的說：「好小子，到我辦公室來。」我開心的點點頭，發現教授嚴肅的背後，仍有顆善解人意的真性情。雖然 和 教授只是一次短短的晤談，在我生命裡卻跨出一大步，發現師生相處，存在著誤會和成見時，學生其實可以化被動為主動，面對另一層生命的視野。
教案批滿了紅字
老師，我要自己重寫
另一次生命的轉機，是大三大四時，遇見一個具有教育熱誠，對學生嚴格，卻藏著關愛的導師。他總是開一堆書單，要學生苦讀。尤其對即將畢業為人師表的我們，更要求我們寫出嚴謹完美的教案上台試教。同學都戰戰兢兢，根據導師批改後的教案，輪流上台試教，唯恐一個失誤，被導師罵得抬不起頭。
有一回輪到我上台試教，試教前拿到的教案，卻是經過導師批滿了紅字，全面改寫。我難過的拿著教案，鼓起勇氣去找導師：「老師，我真的寫那麼差嗎？為甚麼你要全部改寫？」導師半嚴厲半質疑的指責我：「妳平日活動太多，不夠用功，寫得不夠紮實。」「我的確不夠用功，但我寧願自己重寫。」
當年年輕氣盛的我，不知哪來的膽子，居然這樣頂了回去。但是，導師卻穩穩接住這個略帶「叛逆」的風向球，哈哈大笑說：「老師還沒有這樣為學生寫過教案。妳難道不知老師背後的用心？」
我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，低著頭默默無語。只聽見導師說：「妳台風穩健，教學活潑，就是不夠用功。老師幫妳重寫，希望妳上台作一次完整的示範教學給同學看。」
我心裡雖然大受感動，卻請導師開書單給我。那晚，我徹夜未睡，熬夜啃書，自己重寫教案。隔天上台試教時，我準備了一堆教具，用自己寫的教案，呈現自己的教學理念。我眼角餘光偷偷掃視導師的表情，發現導師居然含著笑意，頻頻點頭，給了我無比的勇氣和信心。
試教結束後，導師上台講評，竟然是：「這是老師看過最棒的試教。」台下的我感動莫名，下課後忍不住跑去辦公室，向導師說聲謝謝。導師笑說：「通過獨立思辨後的學問，才會內化成自己的。妳已經往前跨越一大步。」
我任教多了耐心
不爽，也要講出道理
正因為導師給我這樣的空間，畢業後成為 國中 老師，我對叛逆的國中生，總是多一層耐心。印象深刻的是，我任課班級有個學生阿修，很多老師拿他沒轍。有一天放學後，我看見他走出校門，吃完東西就把垃圾往後一丟，剛好被我逮個正著。「阿修，把垃圾撿起來。」沒想到，他回頭瞧了我一眼，又往前走。我知道，這孩子來硬的絕對沒用，我決定按捺性子，跟著他後面走，就這樣一路走到他家門口。
「阿修，自己的垃圾，自己處理。」阿修回過頭，被我的堅持嚇了一跳，隱隱約約看他閃過一絲掙扎，但依然沒有把垃圾拿走的意思。我只好說：「阿修，你再不拿走，我就把垃圾綁在你家門口。除非你說一個不撿垃圾的理由說服老師。」阿修楞了一下，脫口回了一句：「我對這個世界有很多不滿，我不想撿垃圾是因為我不爽。」
「不爽，也要講道理的。講得有道理，老師就服你。你可以叛逆，但叛逆裡面要有自己的內涵。」我耐心的等阿修回答，看他如有話梗在喉的模樣，忍不住像個頑童哈哈大笑起來。阿修尷尬的接過垃圾，我則拍拍他的肩膀：「以後心裡有甚麼垃圾，要記得來找老師。」
後來，阿修在課堂上，眼睛總是骨碌碌的專心盯著我。我也送他許多書，鼓勵他來找我討論，建立屬於自己的人生觀。
而我，總會在阿修的身影裡，想起學生時代的我，那個曾經跨出一步， 和 老師建立情誼的自己。我因為感受真心傳遞而來的溫暖，而有了更閃亮的生命。
【2006/04/27 聯合報】
留言列表
